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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0章 侦探不易做3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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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尔主编结束了手头的事情, 就请玛丽来到了他的办公室。

两个人刚刚落座, 主编先生一边郑重其事地将玛丽的稿件放在桌面上,一边开口:“人死不能复生, 玛丽小姐, 请你节哀。”

玛丽:“……我也很抱歉, 霍尔主编。”

主编的手一顿,他抬起眼来。

即使他的面孔中还挂着礼貌的笑意,但眼底的悲伤和感慨到底出卖了霍尔主编真正的内心想法。他长叹一口气:“没关系。虽然我不知道法国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,但我了解弗兰茨,他决定的事情,一定是他心目中最为正确的事情。”

弗兰茨·哈维先生没有从法国活着回来。

当时福尔摩斯先生请他代替苏瓦林点燃安置在伏安矿井的炸()药, 他答应了,并且承诺一定亲自去完成。连歇洛克·福尔摩斯本人也不曾想到,记者说的“亲自”,是亲自走下矿井。

或许是出于甘心被莫里亚蒂利用, 或许是笃定了反抗就一定要流血而他既然领导了工人就得身先士卒,不论基于哪个理由,弗兰茨·哈维最终的抉择是同失败的抗争一起,在法国北方的矿井之下安然长眠。

在离开蒙苏煤矿,从巴黎动身回到伦敦之前, 玛丽还收到了来自马谢纳小镇的一封信,是卡特琳请人代写的。

信中的卡特琳说过去几个月的事情就像是梦一样, 她的家人有死有伤, 反而是她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。之前卡特琳还为了感情的事情犹豫纠结, 而在军队的铁蹄碾压过一个又一个矿井之后,卡特琳和艾蒂安完全没时间也没心思去考虑儿女情长的事情了。

作为青年领袖,艾蒂安不能在蒙苏煤矿继续待下去,他被总经理埃内博先生驱逐出了村子——没有将他交给军队已然是最大的仁慈了。但在他离开时,伏安矿井活下来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,连沙瓦尔都从伤患队列之中走出来,默默地出送艾蒂安离去。

卡特琳说,等她安顿好一切,力所能及地帮助自己的亲人邻居朋友渡过难捱的痛苦之后,她也想离开伏安矿井,她说她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其他地方的工人,或许是矿工,或许不是,要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意义。

玛丽不知道卡特琳会不会去做,这个姑娘平时没什么主意,但关键时刻又是那么的头脑清醒。事实上玛丽觉得她行动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。卡特琳迈出蒙苏煤矿的地界,那是其他工人的福祉,也只会对其他人产生影响。

对她自己,用福尔摩斯先生的那句话——当卡特琳决心做一个有用的人时,她就已经是了。不论在哪儿,她总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。

玛丽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黑缎带。

她不认识哈维先生的家人,也并不熟知死在军队枪下的绝大多数工人,这是玛丽能表示哀悼的唯一方式。

“好在案件已经结束了。”

玛丽长出口气:“歇洛克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,至于时局和社会的大矛盾,也并非一人能够解决的。”

霍尔主编:“我听说莫里亚蒂已经回来了。”

玛丽:“这未必是一件好事。”

詹姆斯·莫里亚蒂说任凭逮捕,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。在英法两国政府的介入下,教授回来的甚至比玛丽还要早。

一回到伦敦,自然是无穷无尽的审判和争论。

除却非法垄断外国市场,和干涉他国政治外,其他大大小小的案件,就算谁都知道是莫里亚蒂教授指使的,因为没有证据也不能将其定罪。对于“政治犯”,最妥善的选择是流放。但英国政府哪里敢流放詹姆斯·莫里亚蒂?

送他去哪儿呢?不论去哪儿,玛丽也毫不怀疑教授能在当地掀起一阵狂热的腥风血雨。

据说迈克罗夫特先生正在头疼这件事呢。

玛丽收回思绪,勉强勾了勾嘴角。

“反正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情,”她说,“就让有能力的人去头疼吧。”

霍尔主编也认同这个观点。

他翻开自己手边的稿件,郑重说道:“确实如此,每个人都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。至于你我,还是看看接下来的连载为好。”

在玛丽离开巴黎,动身前去马谢纳小镇之前就已经构思好了《死亡天使》的大概内容,因此在案件结束之后,从巴黎回伦敦的路途上,她就完成了撰写稿件的工作。

霍尔主编翻开稿件看到第一页,露出笑容:“你果然选择了之前的事情。”

“不合适吗?”玛丽问。

“大家关注菲利普·路德的故事,是关注他的经历和案件,”霍尔主编说,“只要案件吸引人,没有什么是不合适的。而且做出来的伏笔,总得利用上才是。”

如之前玛丽设想的那样,《死亡天使》的故事发生在菲利普·路德还是一名苏格兰场探长的时候。那时的路德夫人还没有病逝,路德本人也算是意气风发,因为和自己的竞争对手兼好友威尔逊探长连破了两起大案,可谓是前途无量。

就在此时,菲利普·路德接到了一起看起来“普普通通”的谋杀案。

死者是一名伦敦颇有名气的富翁,年纪不小了,几年来一直在病榻和棺材之间来回徘徊。然而就在近半年来,他的病情其实正在逐渐好转,几个月前甚至可以下地走路,参加不太紧张喧嚣的社交活动了。

就在他的妻子儿女纷纷放下心来的时候,老富翁的病情突然再次恶化,短短七天之内就不治身亡。

虽说生病这事向来是病来如山倒,但发病的前一天,老富翁还陪着女儿散步聊天,许诺要等春天时一同出游呢,结果转天就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。不怪富翁的家人会多想,有钱人突然死亡,总是要有人怀疑生病之外的其他死因的。

这要放在二十一世纪,到底是怎么死的,稍微一查就能得知。但在十九世纪,琢磨线索关联可是让玛丽头疼了一会儿。

一来,维多利亚时代的尸检手段可没神奇到呈现所有证据;二来,在这个年代,给体面人尸检不存在解剖一说,宗教信仰、社会道德习惯尚且不能接受这样的行为。

不过反过来想,这倒是也给玛丽的故事平添了几分曲折。

苏格兰场的其他探长没把这个案子放在心上,一开始路德也是——有钱人突然死亡,要么是真的生病了,要么无非就是出于争夺财产。这样的事情作为警察,那见得真是太多了。但随着调查展开,路德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
原因无他,完全是出于路德的经验罢了。要说是妻子儿女为了争夺家产而害死富翁,那家庭氛围应该是剑拔弩张才对。可是这家人并不是这样,富翁一生没惹什么风流债,和妻子自幼相识、相濡以沫,对待儿子和女儿也是非常平等,家人之间展现出来的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豪门的和睦。路德稍微试探了一下,发现这样的和睦并不是装出来的,而是发自真心的。

但一位好丈夫、好父亲,不见得是一名好老板。

在家庭里,死去的老先生是伟大的顶梁柱,是极其负责人的父亲和丈夫;但在生意上,却也是一名不择手段的投资者。他不仅有许多竞争对手,为了赚钱也是不惜在法律上打擦边球,多次铤而走险,克扣下属工资福利,树敌无数。

如此一来,想要害他的人可就很多了。

老富翁并不是死于被人杀害,如果不是自然病死,就只能是下毒。鉴于从尸检处拿不到什么东西,路德打算从富翁的医生和药剂师身上着手。假设没有任何疑点和线索,就能证明老富翁是自然死亡,没有人出手陷害他。

路德一路查下去,也确实没什么疑点——至少涉及老富翁本人相关的医疗诊治方面没问题,之外的话……

伴随着调查,菲利普·路德找到了药剂师年轻时的经历。身为一名学徒,当时仁慈又善良的药剂师曾经陪着自己的导师前去教习所义诊。维多利亚时代的教习所简直比贫民窟还要贫民窟,那里的穷人别说学习技艺,送进去之前或许还是个正常人,送进去之后饿死的也不再少数。

去教习所义诊,可以说是相当高尚的举动了。可问题在于,路德发现在药剂师义诊之后,教习所的死亡率不降反升。

穷人死在教习所本不是奇怪的事情,但突发死亡的情况越来越多,教习所的管理人想隐瞒也隐瞒不住,这件事惊动了政府,官员派人下来彻底调查,意识到政府每年的拨款都被贪污私吞后下了铁命令整顿。教习所中的待遇总算有所提升,在穷人们得到合理对待后,病人暴毙的情况立刻消失不见。

官方记录里说是卫生和食物条件改善,停止了传染病。但问题在于……这么巧就是老富翁的药剂师走后,出现了病人死亡的情况?

霍尔主编阅读到这里,流露出了思考的神情。

“要是许久之前的事情,死亡病人的尸首早就掩埋了,”主编说,“穷人们又买不起坟墓,想要尸检,怕也是为时已晚。即使是确定了药剂师就是凶手,证据也相当不好找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玛丽点了点头:“还记得这起案件的最终结局吗,先生?”

主编一顿:“……我大概明白你的思路了,玛丽小姐。”

《死亡天使》的故事发生在菲利普·路德辞去探长职责之前,因此路德夫人也尚且活着。案件调查到这一步,明面上教习所穷人的死亡事件和老富翁的死亡事件毫不相干,此时的路德还是个“公务员”呢,他当然不能利用政府的资源凭借自己的直觉去调查虚无缥缈的事情。

然而他不能随意乱动,有人可以,那就是还活着的路德夫人。

在前三个故事被反复提及的路德夫人,在这个故事里终于首次登场。在听闻丈夫的烦恼后,路德夫人想也不想,就提供了一个让菲利普·路德无法拒绝的提议:身为警察,路德没办法随意调查与案件无关的事情,那就不如分头行动。

夫妇二人迅速达成一致:菲利普·路德继续调查药剂师本人,而教习所的事情则交给路德夫人。

玛丽并没有特地分出过多的笔墨来描写路德夫人的生性和习惯,在她看来,尽管路德夫人直到《死亡天使》才出场,可在之前的三个故事里她既直接叙述了菲利普·路德与路德夫人的爱情故事,也侧面烘托了两个人的感情程度和日常相处。她是初次登场没错,对于菲利普·路德冒险的读者来说,却是一位“老熟人”。

因此玛丽决定让路德夫人一登场就接下协助路德探案的重任,她生怕霍尔主编会觉得这般处理不太合适,不过霍尔主编在看到路德夫人出场时,不过是点了点头:“还是很符合我的想象,之前有依托于巴顿夫妇的故事塑造,这样的路德夫人确实拥有大家所期待的性格。”

玛丽这才放下心来。

路德夫妇分头行动,但大部分的故事视角仍然落在菲利普·路德身上。他在察觉出案件端倪之后没有声张给任何人,而是以例行访问地姿态敲响了药剂师的家门。

距离教习所“流行病”已经过去了十年,当年的学徒如今已经拥有了不少有钱人作为客户。药剂师比利·格斯特正值壮年,三十出头,有个知书达理的未婚妻。

他一见到菲利普·路德和他的□□,就立刻明白了访客的来意。

药剂师比利彬彬有礼地将路德请进了家门,完全没有任何心虚或者畏惧的意思。即使猜到了路德因何而来,他还是耐心地聆听路德的讲述,而后因为老富翁的死亡表达出了深刻哀悼。

即使他位列路德的嫌疑人名单第一名,药剂师比利的为人和反应也给路德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。

比利性格很好:耐心、谦虚,清秀的面孔上挂着悲悯沉着的神情。倘若路德自己病了,看到前来开药的药剂师拥有这样的性格和面孔,绝对会放下心来、感到安慰的。他谈吐得当,有着伦敦平民的口音,且不卑不亢,完全没有藏拙羞耻的想法,说起话来旁征博引、引据经典,却也没有掉书袋卖弄知识意图。

可以说他几乎是一名出身平民、通过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奋斗出地位的英国绅士模板。纵然路德心存警惕,暗地抛了几句话出言试探,也没有得到任何不妥帖的回应。

初次见面,菲利普·路德没有拿到任何有用的线索。

不仅是他没有头绪,路德夫人那里也没什么进展。一名穿着干净的夫人前去教习所,无非就是被管理人当成心血来潮大发善心的冤大头。她说要见见教习所里面的老人,管理人倒是答应了,但那些穷人们已然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,事先安排一顿饱饭,恐怕还被出言威胁过,路德夫人问什么也不肯说。

这样下去可不行的,没有突破口,案件就无法继续下去。虽然菲利普·路德很想将老富翁的死直接定义为自然病逝,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
“你是在凭借你的直觉怀疑他人吗,菲利普?”路德夫人见自己的丈夫那么不甘心,便开口问道。

“……我无异于针对比利·格斯特先生,”路德说,“只是十年前他接触了教习所的穷人,教习所的穷人死于查不出问题的病症;十年后他为有钱人开药,眼下有钱人也死于‘不明原因的病症’,你不觉得有些太巧合了吗?”

“所以,突破口在于教习所。”

“嗯?”

路德夫人一脸平静地说道:“看来你是不可能从药剂师比利·格斯特本人那里寻觅到什么破绽了,我想可以将重心转移到十年前教习所到底发生了什么了。你现在手头有案子,不好直接去申请毫不相干的搜查令,可是利用职务之便翻翻官方档案总是没问题的吧。”

思来想去,确实只能从十年前教习所的事情开始查起了。

路德回到警局,那叫一个翻箱倒柜,最终从档案室里找到了积灰的卷宗。

以十年前的标准来讲,教习所里出现死亡案例,根本轮不到警察来管——这太常见了。教习所里不是无家可归的鳏寡孤独,就是小罪小恶又不足以定罪的流浪汉。天底下没人会关心这些人死活的,饿死、病死不过是用裹尸布卷起尸体,送到外面匆匆掩埋罢了。

可是现在警局里出现了这件事的卷宗,就证明十年前已经有警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。

教习所里有死亡正常,但大量死亡仍然是免不了会引人注意的。菲利普·路德找到的卷宗时间要比政府注意到问题早得多,也就是说,在政府整治教习所,将死亡问题定性为“流行病”之前,是有警察发现其中有问题的。

最直接的问题在于,说是流行病,但是尸检结果却并非如此。

菲利普·路德举着红茶杯翻阅卷宗,他翻着翻着,就看到了有用的信息。

最开始的“病患”,是一名患有重疾的老人,教习所里条件恶劣,可他的命格外硬。数次一脚迈进地狱,又被死神推了回来,重病给他留下了无法逆转的残疾,每日每夜的生存都变得格外痛苦。他的死亡发生于药剂师比利跟随他的导致到访教习所的第四天,老人先是有所好转,随后病情加剧,短短两天之内就一命呜呼了。

路德看到这里,他拿着茶杯的手蓦然一顿。

——这与老富翁的死亡症状如此相像!

他继续翻阅卷宗,发现接下来的死亡案例,大多数是在教习所难以生存下去的老人和孩子,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在之前患过病。但他们都有一个特征:即使目前健康,在教习所的环境中也很难继续生存,特别是体弱的小孩和难以行动的老人,现在不生病,迟早也会饿死冻死的。

这样的特征,让路德翻阅着案卷,免不了遍体生寒。

假设教习所的死亡案例的确是人为的,不管这人是药剂师比利,还是其他人,其残忍和冷漠,都让菲利普·路德心生怒火。

不管教习所的环境多么困难,不管身处底层之底层的穷人们有所卑微,他们至少选择了活下去而不是徒劳放弃生命。而如果真的存在凶手,那么这位凶手则是将所有想活下去以及不想活下去的鳏寡孤独视作“该死”,代替上帝的职责剥夺了他们的生命。

卷宗记载了一批死亡案件,然而没过多久,过多的死亡案例惊动了政府,苏格兰场一方就中止了调查。教习所的情况被定性为流行病,虽然没查到真正的问题所在,但一番强行整改,涉及到了官员、工作人员,以及教习所的制度环境等等,也算是从根源上断绝了教习所内生存条件比外面还要恶劣的问题。

看到这儿,再联系老富翁的死法,就是路德不想怀疑药剂师比利也不行了。

他把卷宗交给了当时的苏格兰场局长,局长在翻阅完卷宗后,抬头就是一句话:“证据呢?”

路德就知道局长会有这么一问,他耐住性子开口:“当年的教习所死亡案例和现在的老富翁死亡是如此相像,其中都有药剂师比利参与其中,其中肯定有问题。”

局长:“你说的都是怀疑,我要的是证据。”

路德:“我——”

他被局长问得哑口无言:“我没有证据,但是——”

“没有证据就去找。”

苏格兰场的局长直截了当地说道:“但是不能给你太多时间,路德。卷宗中的事件确实和你手中案件有联系,但这只能证明你说的药剂师与案件有所关联,不能说明事情就是他做的。”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
路德领了命令,一改刚刚的急躁和迫切。

拿到了调查命令,事情就好办许多了。

卷宗里提及了当时教习所因为渎职而被开除的管理人,眼下过去十年了,路德认为这个人应该还活着。除此之外,药剂师比利当年的导师尚且没有退休。

路德先是以调查为名,和自己的妻子共同前去教习所。路德夫人原本的打算是不想暴露他们的真正来意,但是新的管理人左顾而言他,就是拿出了敷衍好心人的姿态敷衍夫妇二人。路德一个不耐烦,索性亮出了警徽。

他这么一亮警徽,报出来意,反倒是比隐瞒打探更为有效。

毕竟前一位管理人丢了工作之后他才有了这个饭碗。现任管理人一听当年的事情可能是人为导致的,而现在十年后那个人又出现了,立刻换了另外一幅态度——万一是教习所内发生了谋杀案,这人再盯上教习所,那可就麻烦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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