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怀柔刚松开她的手,把弄脏的帕子放到一边。书房门被敲开来, 小红探头探脑地看眼里面, 瞧见季郁在,忙松了口气“大人, 您怎么自己……”
“你下去忙吧。”
谢怀柔打断小红的话,怕这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会把季郁这位今上一通教训。
季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, 等小红退下, 才悠悠地开口说“姊姊府上的这些侍女活泼可爱得紧,跟主子可真……”
她移眸看眼远方,后半句话故意没有说。
谢怀柔“……”
她太阳穴隐约有些突突的, 硬着头皮,问了句“陛下来这儿有何要事”心中其实预感到她并无要事,可能只是一时兴起, 就这样出宫了。
季郁握住她的手腕, 低头细看着她裹着纱布的右手,反问“姊姊的伤可有大碍”
“无碍, ”谢怀柔有点不自在地说, “小伤罢了。”
“如果真是小伤,姊姊又怎会让别人代笔,”她垂眸间脸上有一瞬郁色, 喃喃地说, “是我多问的。”
“……”
谢怀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季郁又恢复往常的欢快语气,皱皱鼻子, 用很轻松的口吻说了句让她头大到不行的话。
“宵禁了,朕今夜是回不去了。”
“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,况且臣有通行证,”谢怀柔明白她在想什么,“陛下的安危关系着天下苍生江山社稷。”
“喔,”季郁赞同地点点头,脸上还是笑,“那劳烦谢卿贴身护卫,不可擅离职守。”
口吻轻柔柔的。
谢怀柔静默一瞬,眼眸望着她,“此时天色尚不算晚,还请让臣护送陛下回宫。”
“陛下,此事不可儿戏。”
声音沉下来。
“夜叩宫门可是重罪,”季郁拢着衣袖坐下来,作为不速之客自觉是半点也没有的,摇摇头说,“为了陛下的安危和皇宫的稳定,不该这样。”
宵禁时刻一到,宫门落锁,非到翌日的朝时不可再开。
违者一律按照谋图叛逆来处理。
谢怀柔沉默地看着她。
她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扯着她的衣袖,轻晃了晃,“姊姊,我就住这一晚,会很乖的,别赶我走好不好。”
季郁低着眼,语气弱弱地说,“……而且,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宫呢。”
话落,抬眸片刻对视。
她乌亮亮的眼珠在夜色里映着烛火的光,将面庞熏染一层暖色。身上这件月牙色的女官长袍有几分像小时候穿惯的衫裙。
谢怀柔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浮现她还是嘉和公主时,依偎在她身边的笑颜。
大概是她总对她那么特别。
谢怀柔心中明白她是她的君王,是需要她仰视、俯首称臣的存在。可一晃神间,总还是把她当成那个需要她在身旁讲话本故事温声哄着的小娇娇。
她还是孩童时,就喜欢半夜抱着枕头来她身边钻窝里。
听完话本故事还不肯睡,爱对她撒娇,最喜欢莫过于缠着她问宫外都是什么样的。
谢怀柔就给她讲讲宫外百姓的屋舍与宫殿有何不同、山边熟透的野果,祭祀时的寺庙……她其实并不擅长形容,每每只是想到什么就稍讲些什么。
可嘉和公主听得极认真,眼眸亮亮的,手捧着小脸,动不动就点点头。
都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。
就算受宠至极,她也是被困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向往外面的孩子。
七岁那年,她好不容易避开成群的宫女內侍想偷跑出宫玩,读快成功了,竟还被她阴差阳错地弄断一条腿带了回去。
谢怀柔心中叹口气,算了,是她欠她的。
“臣……”这便是要妥协。
她才说一个字,话音未落,季郁立即垂下脸,抿着唇勉强忍住笑意,正色状拱手礼了礼说,“谢过大人。”然而眼眸里笑意愈深。
谢怀柔哑了哑。
说好的乖……谢怀柔也不敢指望。
季郁站起身,凑近她,忽地轻声问了句“姊姊身上的伤真的无妨么”
谢怀柔愣了愣,话题转得太快,“无妨。”
季郁露出一抹怀疑的表情,“让我看看。”
话落,她很自然地伸手拉开她的交领衣襟。
宽松的中衣很轻易就随之滑落,露出半边雪白的肩。肩头到锁骨处赫然有道鲜红的刀伤,虽不再流血,但衬白皙的肌肤上也极为显眼。
季郁以指腹轻触伤口旁肿胀的肌肤,长睫微垂,口吻有种严肃的味道,“那么多日都不曾结痂吗”
“姊姊有上药吗”
谢怀柔顿时身子微僵。
衣衫半解,右相大人完全没有了平日朝堂上的清冷凛然。
她抬手合拢松垮着的衣领,沐浴出来后,记挂着一桩又一桩的事情。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曾束发也不曾穿外衫,忙尬红着脸低头请罪,“臣御前失仪……”
她把发拢到肩膀处,垂下的青丝遮挡住泛红的耳垂。
“御前”季郁歪着脸,孩子似地笑着提醒她说,“妾身女官陈绵绵。”
陈绵绵是季郁身边的女官之一。
“……”
谢怀柔垂下眼帘,微一拱手懒得多话,顺着她的话暂且称她为陈大人。拿起外衫披上,抬手绾发,很快就整理妥了发饰和衣裳。
再开口,又是且雅且飒的模样。
“那臣去交代下人,把……陈大人您的客房备妥。”
季郁不动声色地笑,轻轻颔首。
—
皓月当空,清泠的光辉从桐树稀疏的枝丫树梢间隙投下来。一阵风起,草坪上的枯叶落花被风卷着连连翻滚,一路刮至围墙角落。
谢怀柔走到四下无人的后院,长袖被风吹得鼓鼓的。
“顾颖。”
“属下在,”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,仿佛凭空冒出来般出现一名跪着的男子,垂着脸禀告说,“东南西北,四角均有人潜伏进来。”
谢怀柔毫不意外,“共有几人。”
“四人。”
“四人”
顾颖声音是一成不变的淡定“从气息藏匿和轻功上看,四人均是顶尖高手。”
谢怀柔点点头让他退下,“今夜戒严。”
只带区区四个人,就是真的全是以一挡十的顶尖高手,如果贼人一下来了数百岂不就极其危险了。
真是胡来。
明个儿送她回宫前必须多调一批护卫。
谢怀柔蹙着眉往回走,丝毫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,也不去想天子脚下哪儿那么容易聚得起来数百贼人。
长长的影子跟在身前。
转弯进长廊。
—
季郁不知怎么,哄得侍女给她把杯盏里的茶水换成了美酒。
谢怀柔离开再回来,片刻功夫,就发现她已经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了。通红着脸,傻笑地看她说“来…来陪朕喝酒!”
“……”
乖吗
幸好屋内早已屏退了下人。
谢怀柔坐过去,把她手里的杯盏拿开,耐心哄着“时辰不早了,早些睡吧。”
“不,”季郁拿回酒杯,在手里把玩许久才似腼腆般的轻声说了句,“……我要跟姊姊睡一起的。”
谢怀柔不无不可地点头,扶她起来,“那臣去把客房里的床褥抱到这儿来。”
既然喝醉了,那她在旁照料着也很正常。
季郁没想到她应得那么爽快,一怔愣,高兴之下又给自己倒上满杯喝了个干净。
“……”
谢怀柔在她小时候没少陪她睡觉,所以不曾想到,长大后,特别是喝醉酒的季郁有多么麻烦。非要与她同塌而眠。
季郁靠在谢怀柔怀里,两人之间仅有几寸空隙。
并非是床榻太小。
谢怀柔不知不觉被她逼到墙边缘。
她侧过身,背贴着墙面,两人间才勉强多一些空间。
下一秒季郁就整个人蹭过来,距离顿时弥散,她的醉脑袋磕在她肩窝处蹭来蹭去,嘟哝说“姊姊身上真香。”
谢怀柔被她弄得莫名有点脸红。
握住她不安分的双手,轻叹口气,“陛下,该睡了。”
季郁听话地闭眼睡了会儿,忽地出声说“……夏春林、慕容徵那几个罪有应得,杀了无妨。”
“姊姊的伤可不能留疤。”
“……”
谢怀柔沉默几秒,心中震惊极了。
低头望去,季郁正疲倦似的闭着眼稍稍安憩着,白皙的脸庞带着醉后的红晕。
她脑中顿时闪过她是在借酒敲打她的念头。
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。
谢怀柔从不是君子,她曾言,能成事便是高招。如果心中清楚将要做的事会有大的回报,她从不介意使雷霆手段,或是为此付出一定代价。
可以由她,也可以使别人来付。
说到底,她和左相本质上是一类人,只是他们喜欢和追求的东西不同罢了。
宣州有个贪财的小官,谢怀柔碰巧算跟他有一些葭莩之亲,她百般联络,重金贿赂之下,才敲开了收集左相一脉买卖官职徇私舞弊罪证的缝隙。
完事后,将几个无用之人杀掉灭了口。
虽然做得利索,但难免被存心报复之人泄露了稍许。
看来还是没有完全瞒过紧跟在她身边的宋晓盛。
谢怀柔不急着请罪,宋晓盛是季郁的亲信,所以就算是没有任何证据的话也可以随便说两句。但季郁并不能拿这些来治罪于她。</p>
<strong></strong> 而且她虽面上谦逊,但心底并不相信自己